在今年9月底的中国国际信息通信展会上,华为把5G展台上的应用,从去年的十多个缩减到了四五个。
一个5G VR线上演唱会项目被拿掉了,同时拿掉的还有一些被认为“潜力不足、不代表中国经济特色、过于小众的”项目。
从扩散走向收敛,华为正从上百个行业中总结大规模复制的方法,而目前被认为具备复制条件的行业暂时只有四个。
中国移动也从数千个项目中保留下来了360个,并计划明年再砍掉一些。
今年以来,5G大玩家们正在将做过的项目大刀阔斧地砍掉,比如5G远程手术、5G音乐会,筛掉了那些小众、实操性差、成本过高的应用,留下数不多的几个行业作为重点。
在商用两年之后,中国5G在数百个行业落地了数千个应用场景,5G的大玩家们——电信运营商、电信设备商一致认为,目前5G的应用就像“样板间”,而下一步的工作是通过大规模推广和复制,打造出更多“商品房”。
为此,5G大玩家潜入了矿山、港口、钢铁厂内,在更多偏远但足以支撑国计民生的行业,开始修建5G基站。
留给大玩家的时间紧迫,按照政策目标,2023年,大型工业企业的5G应用渗透率超过35%。
5G推广正在迎来关键的一年,大规模基建落地后,5G产业端应用能否铺开的关键落在了运营商、设备商身上。
一位来自中国电信的人士对经济观察报称:“样板间”的打造,有赖于政府的引导和投资,但是政府的推动只到这一步,相当于为中国5G做了一次试验和广告,后面能不能盈利,能不能大规模推广,就要靠通信产业和更多的传统产业了。
5G项目“大淘汰”
中国电信自拿到牌照以来,和近5000家客户建立了项目的关系。如今,中国电信集团从上千个项目中,保留360个项目作为重点,计划明年再砍掉一些。
上述中国电信人士发现,很多试点和应用都在追求一种新闻效应,并不具备普适和推广性。
例如办一场5G音乐会,看起来是个亮点,背后却需要几十个人保障网络,最终也没多卖出几张票。而利用5G传输高清音频、在线合奏,则简单可行地解决了因疫情导致音乐人无法现场排练的问题。
工信部科技司司长闻库曾公开表示,5G不是为了演示,而是为了使用,演示可以不惜代价,使用就需要考虑成本。
5G在医疗的试点,也经历了大量筛选。国家远程医疗与互联网医学中心主任卢清君表示,自商用开始,就与运营商、华为等展开探索,目前,分出了12大类适合采用5G的应用,包括移动查房、远程诊断、医疗影像等。
“我们并没有把远程手术纳入其中,虽然这块备受期待,试点反响很好,但是,这是建立在运营商花了巨大代价保障的基础上,成本太高,不适合推广。”卢清君称。
一位华为人士对记者称,要砍掉潜力不足的,不代表中国经济特色、过于小众的。一些高端制造的用户,比如中国商飞,也采用了5G网络,建造了仿真实验室、自动化巡检,可以对标国际上波音、空客的制造水平,两年下来已经商用。这些高端制造企业的应用已经达到了工业3.0、4.0的水平,但是,在中国的基数太小。此后,华为并没有对此分配更多的资源。
StrategyAnalytics无线分析师杨光表示,中国5G发展受国家产业政策影响较大,属于基础设施先行的模式。做个比喻,中国是先把路修好,再等车过来。基础设施先行带来一个问题是,运营商从消费者市场获取的收益还有很长的爬坡曲线,也就更有动力去探索其他行业的市场。但是,最开始,通信业并不知道5G究竟能用在哪,只能广撒网,把能想象到的行业都试一试。
GSMA(指全球移动通信系统协会)方面对经济观察报表示,一个重要的问题是,运营商需要对现有的5G应用示范项目进行甄别,仔细分析是否有其他替代技术能够达到相同或者类似的效果,分析引入了5G之后效率是否得到大幅提升、效果是否得到大幅提升、成本是否得到大幅下降。
真正的5G在哪里
内蒙古包头白云鄂博的一座矿场,位置偏远,周围少有人烟,只有夜半几声狗吠。矿场内的设施三十年来几乎没有变过,数台矿车依然在运作,每台车配备几名司机,昼夜倒班。
从2019年开始,5G大玩家们向这里靠拢,三家运营商、华为、中兴来到这里,用一年时间做出了一块5G试验田。
和最初的想象截然不同,商用两年以后,在这些人口红利率先退潮的区域,5G得到了最踏实的应用。
这座矿场属于包钢集团,一位包钢集团人士称,矿区有30个岗位指标,但今年只招到了3个年轻的矿卡司机,一些老旧工种是最先遭遇退潮的,急需要无人化生产。
包钢集团希望做出一台无人驾驶矿车,可以远程操控、精准停靠、自动装卸,省去矿区的一部分司机。但要让操控过程中没有延时,必须有更高性能的网络支撑,5G恰好可以满足。
今年2月,华为首次成立了“煤炭军团”,规模200多人,是政企业务中人数最多的,战略上采用一种短链条的模式,这些人下沉到几乎所有煤炭大省。
消费业务受阻后,华为面临很大的经营压力,将政企业务作为重点,而5G煤炭是华为运营商和政企业务的一个交集。
上述中国移动筛选出的360个场景重点也包含很多矿区的应用。
杨光表示,5G在全球主要有三个驱动,无人、少人化,精益生产,数字转型,中国市场主要是第一种,发达市场的需求主要是后两种,例如对供应链的大数据采集、对产线的自动化跟进,本质上是精益生产、柔性生产。这种方向上的差异,已经超出通信业自身,背后是不同国家信息化建设水平的差距。
根据GSMA最新报告《全球移动趋势2021》,未来五年,电信运营商把制造、金融、零售、医疗、油气、农业和矿业视为连接服务以外最大驱动收入的七个行业。目前来看,在港口、矿山、油田、车间等场景的进展都比较顺利。
中国5G也在轻工业和高端工业上进行了探索。
华为方面称,在沿海一带,一些轻工业的龙头也试用了5G,但自动化水平高、态度开放、能精益求精的企业并不多,更多的是野蛮生长的企业,大厂对数字化陌生,对5G也没有明确的认识,管理上还需要补很多的课。小厂还在应对大环境的冲击,挣扎在温饱线上。
煤炭代表的重化工业则不同,一方面他们在中国经济中占据重要比重,另一方面又逢转型之时,需要利用新一代信息技术盘活传统产能,5G正好发生在转型的关键节点上。在使用5G技术上,大量的重化工企业的头部企业,有预算,也有实际的需求支撑5G落地。
一位华为人士对经济观察报称,当下对于通信厂商,煤炭生意是非常有盈利前景的;以大集团为主且市场集中,从点到面,适合大规模复制。在基本确定方向后,各省分公司的战略,就是围绕着当地支柱产业去做。
大规模落地的关键时期
杨光表示,2022年会是5G的关键之年,那些不计成本的“样板间”消失后,剩下的项目就看能不能实现商业化的运营,大规模复制。
中国电信人士称,对筛选出的应用,运营商要把量做上去,通信的盈利在于规模效应,但5G的特点是长尾,试点中的5G是高度定制化的。下一步,运营商要归纳不同的行业,实现一套标准化的方案,至少要形成一个技术的组合,若客户有进一步的需求,就在组合基础上附加内容。如果允许,可以做成一套工业的流水线,甚至是OEM模式。
GSMA表示,当前,产业需要更成熟的行业模组和终端。中国发展TD-SCDMA和TD-LTE的经历证明了,只有终端的成熟和规模发展,才能促进成本的下降,从而促进整个产业的繁荣。
在差异中寻求共性,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GSMA对此表示,要制定相应的标准。第一,要考虑对重点行业的5G典型应用场景制定相应的标准,第二则要考虑对通用于各行业的5G应用场景制定相应的标准。标准化是规模化的基础,只有标准化才能实现规模化。
内容不只是技术的标准,也有商业的,上述中国电信人士称,集团试过流量收费,但在传统企业中行不通,他们更愿意买设备,一次性的采购。这其中有观念和惯性的因素,不同地区企业接受的程度也不同。运营商自身对服务并不是很精通,未来,要向互联网的、一些更新锐的企业学习。
协作与角色变化
这些面向“井下”的生意颇为复杂。
一位华为人士对经济观察报表示,一座封闭式的矿井,如果想进行改造,需要先采购大量的设备,通风机、采煤机,瓦斯探放、皮带输送,再将设备联网,要布基站,再将设备与通信模组集成,这一切要在下矿前完成。多方模拟井下环境,低温、辐射、大风,让设备适应和运转下来,最后下井部署。下井的时间不能过长,因为绝大部分矿井是昼夜不停的。
这其中,网络、频谱需要依靠运营商;通信设备要定制,怎么把客户需求转化成技术,则更多靠华为等设备商;但是在终端应用上,没有当地的企业配合,谁也无法下井,往往长期服务煤炭的系统集成商才有井下资质。
4G时代的链条相对简单,运营商向设备商采购基站、建设基站、向移动用户卖套餐即可。而5G的技术特性和应用场景决定了其落地需要运营商、设备商、系统集成商、企业用户的通力合作。
从服务看,运营商和设备商提供ICT产品的设备和服务,包括网络、云、边缘机房,系统集成商要提供基础的硬件,包括采矿机、传感器、摄像头。如有另需,还要加入一些软件厂商,提供智慧挖矿软件、操作系统等。
与4G不同,运营商并不再是唯一的核心角色,设备商、系统集成商的重要程度不断提高。
一位中国移动人士对记者称,过程中,运营商开始感到一种微妙的角色变化,5G的定制化需求非常高,需要根据工况、场景作出针对性地调整,这方面的能力,运营商是不如设备商的,甚至有些依赖设备商。
一个现象是,和客户谈生意,签完合同之后运营商走了,客户会让设备商单独留下详谈,这个细节会让运营商有一种紧迫感,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。
运营商在4G时代卖网络,让互联网、短视频公司赚取了流量的红利,它们被外界称为“管道生意”,5G时代,移动市场饱和,行业红利减退,但另一边,中国5G基站数占全球70%,背后主要是运营商的钱,2020年三家运营商的资本开支超过3000亿元,运营商迫切需要从5G的政企市场赚钱。
杨光表示,但是,2B和2C业务的不同是,它指向的是一个长尾市场,细碎零散,不同垂直行业有着高度定制化的需求,需要更灵活的商业,对服务商的技术能力要求也很高。